十年前在吉林长春,我为市民开设“国学大讲堂”,每周六都要讲一上午《论语》,风雨不误,连续讲了一年多。备课的时候,《论语·述而》中有一句话:“甚矣吾衰也!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。”当时心里还嘀咕,《论语》什么都记述,连孔子说一句很久不做梦的话,也都统统收录进来。然而那个周六,当我面对几百听众,把朱熹集注里的释读,讲解给大家,讲到日有所思、夜有所梦,如果夜晚梦都做不到了,说明白天思念的心劲儿就不足了。多少人,年轻时做过许多美好的青春大梦,随着年龄增长,理想却渐行渐远,最后破灭……我已忘却那天都说了什么、怎么说的,但我清晰记得,当时有几位老人,禁不住潸然泪下。
朱熹是这样解释的:“孔子盛时,志欲行周公之道,故梦寐之间,如或见之,至其老而不能行也,则无复是心,而亦无复是梦矣,故因此而自叹其衰之甚也。”程子曰:“孔子盛时,寤寐常存行周公之道;及其老也,则志虑衰而不可以有为矣。盖存道者心,无老少之异;而行道者身,老则衰也。”孔子壮年的时候,立志要推行周公时的礼乐文化,所以梦中好像见到过周公一样。年老力衰,志向逐渐削弱了,没有了心情,也就淡漠了思念,因而叹息自己老之将至了。
中国民间社会,长期流传有《周公解梦》神秘方术,其文献渊源,恐怕与《周礼·春官》所涉及的几种梦的现象有关,中国人一直认为,梦是某种心理暗示或神明的示警,梦与现实之间,存在一定的联系,或者是一种“吸引力法则”,如若朝思暮想,则会美梦成真。因而《诗经》三百篇之首的《关雎》就有“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。悠哉悠哉,辗转反侧”的例子,最后“窈窕淑女,钟鼓乐之”。
德国犹太人弗洛伊德,有一部著名的心理学著作《梦的解析》,其实是通过催眠术,对人在潜意识状态下的心理分析,他以精神病患者为研究对象,最后发现驱使人行为的原动力很大部分源于性意识;弗氏之后又有荣格,他的研究有几分类似于东方的智者,他以正常人为研究对象,解读人格,提出“集体无意识”,其实对于人而言,更近于“集体文化潜意识”。他关注的是正常人;而被称之为“第三思潮”的马斯洛,则以优秀人群为研究对象,设计出了人的五个需要层次,最高的层次,是自我价值的实现。
中国人,总是把梦与现实联系起来,充满对未来的展望,这与三位犹太心理学家向人的心理因素分析用力,正好呈现相反的研究方向。—
所以中国人所表达的梦,不是着眼于已然的过去,而是寄希望于发展的未来,中国人的梦,其实是中国人理想、志向的形象化表达。
明白这一点,我们才能真正懂得习近平总书记为何在两年前的今天提出“中国梦”:那是把一种民族追求,转化成民众语言;那是把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理想,传递成千千万万中国人凝神聚气的志向和能量。一位杰出领袖所发出的声音,就应该是千百万人心底的声音,它能为人民提供鼓舞的力量,呵护着人心,渡过那漫漫长夜,奔向黎明的曙光,迎接那升起的太阳。
梦想,一旦与志气联系起来,就不是空想,不是痴人说梦。在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体系中,“志气”是一大核心主题:志是目标,《尚书》“若射之有志”;气是能量,是动力;就像驾车一样,“志”归方向盘管辖,“气”属发动机系统。
孔子多次言“志”,孟子集中论“气”。孔子一生,志于学、志于道、志于仁,自己的理想,就是老安、少怀、朋友信;孔子认定“三军可夺帅,匹夫不可夺志”。孟子对孔子的思想又深化发挥,“夫志,气之帅也,气,体之充也”,“吾知言,吾善养我浩然之气”。
“气”是能量,那么“正气”就是正能量,而“浩然之气”,就是正能量的最高体现。
这种能量,对于一个人叫志气,对于一个企业叫核心理念,对于一支军队就叫军魂,对于一个民族就叫民族精神。它超越时代,不关伦理,甚至与政治无涉!只要有人在、民族在,这种健康的文化价值就永恒存在!
“中国梦”就是中国人积极进取、渴望美好、日新又新、奋发图强的民族精神。立自强不息之志,养天地浩然之气!